每到六-四这个特别的日子,心里总有那种隐隐的疼。它让我在过去这十七年里,一直在思考:到底它是什么毛病?为什么在中国自己的土地上,自己国家的领导人,和自己国家的学生和国民,对发生的事情,不能以一种和平的方式解决?
我不会认为六-四是外国人策划的,尽管其他国家对它有不同的倾向看法,尽管学生有受西方思潮的影响,但它是中国人的事件。即使是受西方思潮的影响(顺便说,共产主义也是),为什么不能和平的解决?中国人的聪明才智、中庸之道、和为贵,家和万事兴都哪里去了?
如果你追寻历史,至少可以追寻到文革、国共相争,以至孙中山的革命,都可以问这样一个同样的问题。
其他历史的问题留给文科生去讨论,单就六-四而言,可以清楚地看到,那种你逼我,我逼你所造成的后果。而单就学生和政府这两方来说,政府握有大量的资源,是社会的管理者和服务者,却没有在开始的时候妥善处理,反而以4-26社论激起学生更大的情绪,且在学生5-4绝食后仍不及时纠正,实在是无言以对。有人说学生发起的运动,没有考虑如何结束(exit plan),如果回顾一下事件的发展,可以清楚地看到,学生的要求中,最重要的,就是不要秋后算帐和 “对话”。秋后算帐只是出于学生的切身利益和那种文革式迫害的担心,这没什么说的。最重要的,就是提出的“对话”(注意,虽然学生提了民主自由,但没有提要直接选举,更没有提要共产党下台)要求,它是一种民间民众和政府的交流机制,以建立这种机制,来减少改革中的失误,才是学生和当时的知识分子能想到的,社会迫切所需要的东西(如今,过去17年了,仍然没有这种机制,这是教改和医疗改革失败的主要体制原因,学理科的,都知道环境变动中的系统,要保持稳定,反馈的机制有多重要;学文科的,社会变化中的稳定,如何才能实现?)。至于有人说,推翻现有的,如何建立新的,这样的问题,学生根本就来不及想,因为根本就没有要推翻政府。一个侧面的论据是,当时的学生,单纯到为了保证自己的“纯洁”,将三个用颜料鸡蛋涂污毛泽东像的人,扭送到公安局。这是想要推翻政府的做法吗?
再回头看看当时学生和政府的唯一一次谈判,你可以清楚地看到,即使是一位有点经验的大学生辅导员,大概也知道如何与学生谈判些。就学生的那点要求,给个满意的答复,公开在电视上报道,再通过学校做些工作,让学生回校不是件困难的事(不少老师已经做到了)。
矛盾的最大激化,就是5-20的戒严,时间是在学生仍在等待答复的时候。尽管有人有所估计,但绝大部分学生,都没有想到。这以后,局势才慢慢在失控。但方法得当,仍是可行的。只是此时赵已经下台,政府里再没有人去这么想,这么做了。那时,各种阴谋论(中央争权论,学生是要推翻政府,等)现在看来都站不住脚。赵不是宁可自己下,也不做违背良心的事。李鹏现在不是也可以下吗?而说学生要推翻政府,更是没有根据(有些人喜欢阴谋论和懿想,是没有办法的,作为亲历者,我不会相信)。
而在最后六月三日晚上,那些学生和公民,以个人生命和鲜血维护尊严的,尽管可惜,但永远都值得崇敬;那些尽力减少伤亡的军人,特别是最后让学生离开广场的军人,值得崇敬;我个人,也特别提一下侯 德 健,他最后理智的选择离开广场(在要求离开和要求坚守的学生人数很接近的情况下),值得崇敬。
而要谴责的是,即使是在六-四白天(可能是早上),录像显示,在光天化日下,仍有屠杀。而死难者,已不是抗议的,多数只是在寻找失踪的亲友。
我从来都把六-四,归结于中国和中国人的悲剧。它不是谁胜谁败的问题,所以没有什么“秀才造反,十年不成”的说法,因为当年的秀才,根本没造反。只是造过反的武士,认为秀才也造反。整个过程,学生没有组织起来抢武器与部队对着干。即使是事后,也没有人号召过要武力推翻政府。而非武力的伸述,如果民众认同,这是民心所向,政府理应响应或解释;如果民众不认同,自然就没有意义。
历史无法重复,所以中国人六-四时失去的,是民众和政府之间,就改革所需要的信息交流机制的建立机会。而缺少这样的机制,正是以后许多问题无法解决的原因。
也正因为如此,我仍然有隐隐的疼,为那时不该出现的那种情形;我也仍然有不少的担心,为中国人将来可能重复这种悲剧(现在中国的学生,仍不知道六-四,不知道中 国人当年干了什么,为什么要干;不知道那位站在坦克前堵坦克的中国人,以为是在检阅呢。多数人要么根本不关心,要么完全认为运动是祸害。等到下次民众看到需要民主时,政 府和学生,仍是和当年一样)。不过我也依然还有梦,为中国人未来可以和平解决这种改革中民意的表达和抗议的问题。